淡淡的日影斜映到窗取鹩巷多纱上,在这样静谧的,六月的下午,我又默默地怀念着校园生活的往昔,默默地怀念着我最尊敬的导师了。
他是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了。可别误会,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罗曼谛克的事情发生,只是在我快毕业的这段时间里,他是带我毕业论文的导师,我们几乎每天都朝夕相处,因此这大学四年中的经历,甚至琐碎的小事,在我的记忆里边,还是很清晰地保存了的。
那是刚刚入学的时候吧,在英美诗的课堂上,给我们上课的是一位半秃顶的老头,我听到有几位男同学(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上一届的重读生)在小声的议论,大概就说他是一个很严肃且对学生要求严格的人,因为他姓欧,因此学生们都叫他 Mr.Old等等。而那时我不过是一个在大学校园里呆了几个星期的高中生,对这里的一切还是充满了新奇的,因此在别人谛听Mr.Old讲述维多利亚朝诸诗人的诗篇时,我觉得窗外远处的校园里的喷水池和爬满了绿色爬山虎的墙壁对我更有吸引力。
大概是对于文学的基础也不大具备的缘故吧,对于Mr.Old指定的几篇代表作,我是完全用读撒克逊《劫后英雄略》,读《侠隐记》那样的态度来读的,所以在第二星期的课堂上,Mr.Old叫我站起来批评丁尼尔的时候,可笑而庸俗的思想(他给我的评介)就从我嘴巴里流了出来。严肃的他便生起气来,严厉地教训了我。
“用你那样的话去称赞一代的文才,在你当作一个文学研究者是一种耻辱,在丁尼尔是一种侮辱。” 我当时的听力实在很糟糕,虽然很努力地去捕捉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却只听懂了disgrace(耻辱)和 insult(侮辱)两个单词。我当时并不觉得难受,只觉得他头顶上那几根稀疏的头发很有趣,而且,我一点也不明白我的意见和这两个如此极端的词能扯上什么关系。
他看到我满不在乎的样子,更生气地说:“懂了么?对于丁尼尔这是一种侮辱,不可容忍的侮辱!一个人说的话应该负一点责任,不可随意指责,或是胡乱吹捧。记着,孩子,口才是银的,沉默是金的,这是一句格言。滔滔雄辩还抵不过一个有意思的哲人的微笑,何况你的胡说!”
后面那两句我完全听懂了,然而我颇为不服地说:“是的,先生,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 一定要我站起来说的不就是你么?”
全班哄的一声笑了起来。我看到他好像是完全失败了。“顽皮的孩子!顽皮的孩子!”他喃喃地说着,颓丧地挥挥手,让我坐下去。
下了课,在走廊里边,Mr.Old叫住了我,他抚了一下我的头发,然后递给我一张书单,对我说道:“你找这几本书念念吧!你真是什么也不懂。”
我当时心里一阵温暖,他的严厉后面有一颗慈祥的心。我突然觉得他像一个父亲,甚至更胜于一个父亲。这是我从未在父亲那里得到过的感觉。
后来我对他的课渐渐喜欢起来,每一堂课我总是早早地去到教室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我对他也渐渐地熟悉起来。在校园的小路上,我也会经常地碰到他和他的妻子,他们总是一起散步。这在我眼里成了一道最美丽的风景,我经常总是朝着他们微笑着点点头,然后目送他们离开,不知不觉,眼睛会蒙上一层雾气,因为他们的相互搀扶,因为他们的满头华发。
四年的时光瞬间即逝,在举行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我从毕业会餐席宴上回来,稍微带着一点酒意,一个人带着MP3走在校园里,想借着音乐来消遣这酒后的哀愁。
那天恰巧有着很好的月亮,在清凉的月色里边,校园里的每一栋建筑物都默默地站立着,草地下铺满了树叶的阴影。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吧,对于这快要离别了的大学风景,有了依恋的游子的心。在这里不是埋葬了四年的青春岁月,埋葬了我的笑,我的悲哀么? 不会忘记那座仿苏建筑物的藏书楼里边的温熙的阳光,那开满荷花的碧云湖,和那一墙爬满了爬山虎的绿意!几乎每天都有同学叫我送他们去车站,我每次都是那么义无反顾,可每送走一个同学都会带给我无限的伤感,不为分别,只为我们生命中最美好的驿站从此永远逝去了。
前天Mr. Old 打电话给我,邀请我去他家吃饭,同去的还有一起跟他作毕业论文的两个同学,他们是一对情侣,他们也即将面临着分别。 总之那餐饭我们各怀心事,吃得很沉闷。饭后聊天时, Mr. Old突然提起了我以前写的那篇作文《LOVE》,他指出了我个性上的一个缺陷,他说我是一个严重的思想大于行动的人,我的思想永远激进活跃地走在前面,而行动却迟迟不来。我几乎有些吃惊,他总能够把具体提炼成抽象,令我自悔弗如。
人生前行的道路上,在你感到迷惘的时候,也许别人不经意的一句话,就会让你受用一生。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将深深地祝福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的情感,踏踏实实地走完自己的半圆。也许多年以后,再回首曾经的心灵苦难,心中会升腾起一股慰意,如果经历过的已经成为我的拥有,我的财富,我将不会介意什么,相反,我会活得更立体,更从容,更真实。